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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知了以為林許顧太忙了,她沒接到電話發了幾條消息也沒人回,心裏有些懷疑但沒過多糾結。可能是開會手機靜音了,宋知了自我安慰,那麽大的會議,都是各校的精英領導,臺上的人激情演講,手機突然響了,真的很尷尬。消息沒回可能是怕打擾自己休息,之前改通話時間也是這個原因,林許顧不說但她知道。

所以宋知了默默等了兩天,第三天的時候,林許顧終於現身,回了她一句

【抱歉。】

【太忙了。】

宋知了心知肚明,捧著手機看了一會

【道啥歉啊,我知道,沒事的。】

對面過了很久才回

【嗯。】

失聯兩天,宋知了沒有別的想法,但但一個嗯字,卻讓她覺得不對勁,她立馬追問

【怎麽了這是?】

【沒什麽,就是有點累,回頭和你通視頻。】

這一句又是正常的。

可能真是太累了。

【你好好休息啊,還有兩個星期就回去了。】

兩個星期對林許顧來說時間太短了,他握著手機,頭一次不知道怎麽接話,良久,他說

【我真的很想你。】

前言不搭後語,卻把宋知了逗笑了,她按住屏幕發了條語音

林許顧點開聽,對方的聲音在慘白的醫院房間裏回蕩。

【我也想你了,很想很想很想很想。】

不知道有幾個很想很想,這段語音一直在重覆播放。林許顧模糊視線,恍惚中看到宋知了帶笑的臉,淺淺的梨渦掛在嘴角問他又做什麽好吃的啦。

風從窗戶淌進,藍色窗簾向後翻湧,白天到黑夜,他只有一個想法——他不想死。

兩天前,林許顧順利到達主辦方安排的酒店,那時候已經很晚了,林許顧沒再和宋知了打一通電話,發條消息報了平安就去洗澡。宋知了一直沒回,算算時間應該是睡著了,於是他也就休息了。

可能是太忙了,前一天晚上忘記給手機充電,導致要去會場時,手機關機。他直接把手機放在酒店裏充電沒帶。

一場會議持續了三個多小時,主要內容就是各校一起交流經驗。從早上坐下開始,林許顧感覺有點不對勁,腦袋發昏,眼前的景象也是模糊不清,他要了一杯熱水喝下,但沒起太大作用。

林許顧不斷揉按太陽穴,想著可能是早上匆匆忙忙沒吃早飯的緣故。

他強撐著回到酒店,一個重心不穩倒在前臺的空地上。

前臺小姑娘嚇壞了,趕緊打了急救電話,把人送去醫院。最開始也認為是,低血糖犯了,但人一直處於昏迷狀態,醫院給做了其他檢查。

就在他醒的那天早上,醫院出了結果,醫生捏著CT片看了很久,最後搖頭問林許顧有沒有親人還在的,立馬讓他們過來。

他看見病床上的人楞了一瞬,然後慘然一笑,啞聲道:“有什麽就和我說吧。”

醫生心裏有點底,在醫院兩天也沒見有人來,可能是沒親人了。

嘆了口氣,醫生挪來一個凳子,面色沈重:“讓叫親人來,你應該意識得到病情的嚴重性。”

林許顧穿著白藍條相間的病號服,一張臉毫無血色。他側過頭,目光落在醫生臉上,幾秒後轉到那張黑色CT片。他看不懂,但也猜到大概,平靜的道:“什麽癌?”

大概沒想到他這麽直白,醫生訝異一瞬,將手裏的片子往上提了提,指著某一處白色糊影對他說了一些專業術語,最後下了結論。

腦癌,中期。

難以完全治愈。

他聽完這些,強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問:“我還有多長時間?”

“大約一年。”

曾經幻想過,三十歲生日那天,他和宋知了會在江南,會在西安,洛陽或是世界各地。他只要宋知了在身邊,其他都無所謂。此刻,一切終將破滅。

他也沒想到,原來三十歲的盡頭是死亡。

林許顧坐了一天,想了一夜,第二天早上給宋知了回了消息。

他決定先回家,在落地窗前坐了一下午,看著外面的太陽漸漸西沈,汗水浸濕後背的衣服,在傍晚他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,和宋知了通了電話。

林許顧偽裝的很好,甚至比平時更加自然,沒有絲毫破綻,直到宋知了提醒他眼下有白色東西,他擡手抹了一把,麥色皮膚上多出一道滑痕。

宋知了湊近了看,驚奇的發現這是她留在家裏的粉底液的顏色。

她不明所以楞了一會兒,隨即捂住肚子笑起來:“你是偷偷用了我的化妝品吧。”

笑聲從聽筒中傳出,在半封閉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。

宋知了覺得很新奇,追著問:“你用這個幹嘛。”

讓她沒想到的是,下一秒,林許顧居然哭了。

不同於她平時那樣嚎啕大哭,只有一抹清淚順著臉頰滑過,滴落在黑色褲子上,很快暈開。

她頓時慌了,忙手忙腳的站起來,擡起手想幫他擦,卻發現他們隔著一個屏幕。

最後,林許顧偏過頭收拾好自己,再看過來時,臉上什麽都沒有了,只有強扯出來的笑容。

看起來比往常更加溫和,也更加慘淡。

他的目光落在宋知了慌亂的臉上,輕輕地說:“沒什麽,我想你了。”

‘沒什麽’短短三個字,是他對宋知了說的第一個謊言。

宋知了的無措散了些,想想之前確實沒有一走一兩個月的情況,不疑有他。林許顧撒的第一個謊,她相信了。

她撐起下巴,靠近手機鏡頭,直到整張臉占據整個屏幕,她停下。

“你看看我,”宋知了說:“我很快就回去了,很快的。”

宋知了開始掰手指,蜷起一個便說一句::“一天。”

“兩天。”

“三天”

……

直到雙手變成拳頭,她承諾:“我保證,十天後我一定會站在你眼前。”

她慢慢趴下,一張臉在搖搖晃晃,雙眼卻緊緊盯著林許顧,聲音小小的,哄他:“所以你不要傷心了。”

她擡起三根手指:“我發誓。”

林許顧一句話也說不出,只覺得喉嚨似乎被人扼住,艱澀無比,沈默了一會兒,他點點頭。

當天晚上,他買了一張去蘇州的車票。

這兩年,獨自一人去別的地方似乎很少見了,他倚在窗邊,看外面的景色不斷向後倒退,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,沿路的遠處不時閃過一點光亮,最後消失在黑夜中。

林許顧收回視線,茫然的盯著手指,動車不斷前行,而他離宋知了越來越遠。

這完全是反方向。

他什麽也沒帶,下車的時候兩手空空。

在蘇州待了一晚,聯系好人,他把很久之前看的一棟老舊的小樓買了下來,房產證上只寫了三個字——宋知了。

同日下午,他坐著最早一班車回去了。

那本不太厚的房產證裏,安安靜靜躺著一張紙條,字跡有些歪歪扭扭,和平時的正楷字比起來,完全像是兩個人寫出來的。

——抱歉,我的承諾也許實現不了。

他沒承諾什麽,想給宋知了的都拼盡全力去做,或許這也算是一種不說口的諾言。

宋知了二十五歲生日那天,他說:我會陪你一輩子。

一輩子很長,可以陪人走完一生,一輩子很短,他在三十歲這年走到盡頭。

所以,他要食言了。

林許顧沒在家裏停留太久,裝好兩件衣服,一個小狗玩偶和剛貼上去的兩張照片,幹脆利落的離開了。

他回到學校辦理辭職,校長一臉詫異,出口挽留,他的態度卻很堅決,校長拗不過同意了。然後回到醫院辦了出院手續。

做完這一切,帶著寥寥無幾的東西離開這個地方,踏上去往另一個地方的車。

在這兩個小時裏,林許顧握著手機,骨節發白,繃的很緊,有些微微突出。

他微顫著打下幾行字,是他混編亂造的理由,最後落款——親愛的妻子,當我再次提起你的名字,我們已經分別。

半分鐘後,林許顧將最後一段話刪掉,換成:祝安,勿念。

下車後,林許顧去了最近的一家營業廳,註銷手機號的前一秒,他發出這段話,空白的背景下全是青綠色的框,裏面是密密麻麻的黑字。

這是他第二次說謊,與前一次間隔不到兩天,宋知了還會相信嗎。

答案是當然不會。

宋知了收到這條蹩腳的理由時,手裏端著的果盤掉落在地上,“砰”的一聲響,四分五裂。

把站在旁邊的女同事嚇了一跳。

女同事看她楞楞的,走過來問怎麽回事。

她沒回答。

跌跌撞撞到老師辦公室,半天憋出一句不怎麽連續的話,老師聽了大概懂了,她要回去,立刻馬上。

老師想多問一句,畢竟從帶她開始,沒見過宋知了又如此慌張的時候。可是對方說話都困難,只好批了假,但又不放心她一個人,於是幹脆收拾收拾,去送她。

她們買了最後一班回去的車票,趕在最後的一點時間上了車。

一切井然有序,宋知了手腳冰冷,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,她在發抖。

控制不住的,發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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